2011年7月28日星期四

永寧寺塔登峰造極



南北朝時期,佛教登峰造極。在數以萬計的寺院中,永寧寺登峰造極。

該寺是北魏皇家寺院,那個時代最宏偉豪華的“僧伽藍摩”。這所伽藍已足稱傳奇,最傳奇的則是寺中木塔——永寧寺寶塔

如今知道永寧寺塔的人不多,但知道的人無不深感震撼。這座木塔高達一百三四十米,相當於四十多層樓。這樣的高度,不僅空前,而且其後1500多年也沒有匹敵者。這木塔絕對天下第一,天下第二只到它的腰窩。

建築史上的奇跡令人震撼,它的命運更讓人震撼扼腕。在這個世界上,它只存留了短短的十多年,驚鴻一瞥,就離開了喧囂的塵世,留給人無數遺憾無盡感慨,一位洛陽人寫道:“那驚世駭俗的摩天寶塔猶如天外流星一般,在歷史的長河中劃過一道炫目的光芒後,便永不再現。”

在毀滅了大約1500年後,考古人員對永寧寺和永寧寺塔進行科學發掘,僅僅是建築基址,已足以讓人震撼。塔基中出土了泥塑三四百件,其細膩生動、精美逼真,讓最挑剔的人也贊嘆不已。而這些穿越千年時光的遺留,只是永寧寺華美風采之“冰山一角”,那個“殫土木之功,窮造型之巧”的永寧寺,只能視為遙遠的傳奇,任時光流轉,再無緣得見。

是什麽樣的熱情,促成了永寧寺塔的高度?是什麽樣的際遇,使北魏洛陽擁有了無與倫比的永寧寺?

滅佛、興佛均不遺余力

“盛世信皇帝,亂世信神仙”。南北朝動蕩數百年,那個時代的宗教熱情空前高漲。佛教自東漢初年進入洛陽後,逐漸在中國傳播,但發展並不快,進入南北朝時期,在紛飛的戰火中,佛教開始飛速發展。

拓跋鮮卑進入中原較晚,接觸佛教亦較晚。這個當時最有活力的民族,既曾大力滅佛,也曾大舉興佛。不管滅佛還是興佛,用力之猛,力道之大,在歷史上少有與其匹敵的。

中國歷史上“三武一宗”四度滅佛,第一個就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,這次滅佛持續時間最長,手段最為嚴酷。

拓跋鮮卑原本信仰薩滿教。這是一種原始宗教,信奉“萬物有靈”,為草原民族普遍信仰。隨著步步南遷,日益深入中原後,拓跋鮮卑開始接觸佛教和道教,表現出一定的興趣和尊重,道武帝拓跋珪“好黃老,頗覽佛經”,“經略燕趙, 所逕郡國佛寺,見沙門、道士,皆致精敬,禁軍旅無有所犯”。

隨後,拓跋珪和他的兒子拓跋嗣,先後征召高僧,在平城(今大同)興建了一些佛寺,並“令沙門敷導民俗”。北魏皇帝的意圖很明顯,他們不只是在引入一種宗教,更是在吸納宗教中包含的眾多文化因素。這種意圖,使佛教向民間滲透,拓跋鮮卑的宗教信仰開始轉變。後來佛教漸成北魏主流信仰,皇帝多次下令禁絕薩滿教,這種轉變意義非凡,由於信仰與漢人相同,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減少了阻力。有學者認為,如果沒有信仰的轉變,鮮卑人漢化幾乎不可能。

不過,佛教在北魏的傳播過程很曲折。從拓跋珪到拓跋燾,對道教更感興趣,“皆好黃老”,對佛教並無深入了解,很可能當做一種道術來看待。這種取向,最終導致一場破擊北魏全境的滅佛運動。

太武帝太平真君五年(444年),盧水胡人蓋吳在杏城(今陜西黃陵)聚眾反魏,有眾十余萬人。太武帝親自率兵前去鎮壓,在長安一寺院歇馬時,偶然發現寺中藏有大量兵器,懷疑僧人與蓋吳通謀,下令搜查,查出大量官民寄放的錢財以及和尚與豪門貴婦偷情的密室。太武帝大為震怒,下令誅殺全寺僧眾。

此時,極力反對佛教的大臣崔浩趁機勸帝滅佛,於是太武帝下詔誅殺長安沙門,“焚破佛像”,隨即令各地“一依長安行事”。一時之間,舉國風聲鶴唳。

此時佛教影響已深入北魏上層,拓跋燾的太子拓跋晃篤信佛教,竭力延緩詔令,使眾多僧人有時間逃匿。即便如此,北魏佛教也遭到重創。

歷史上諸次滅佛,都是“人亡政息”,下令滅佛的皇帝去世後,滅佛運動即告中止。拓跋燾去世時,拓跋晃已先他而去,但接班的文成帝對佛教十分重視,“天下承風, 朝不及夕, 往時所毀圖寺, 仍還修矣。佛像經論, 皆復得顯”。此即所謂“太武滅佛”、“文成復法”。

文成帝在位期間,任用高僧曇曜大舉開鑿雲岡石窟,“鑿石開山,因巖結構,真容巨壯,世法所希。山堂水殿,煙寺相望,林淵錦鏡,綴日新眺”,伴隨一座座高大奇偉的佛像出現在世人面前,佛教信仰日漸深入人心,從此,北魏人把無限的熱情投入到佛教造像之中。

獻文帝拓跋弘(即孝文帝拓跋宏之父)“敦信尤深, 覽諸經論”,實行崇佛政策,在他和馮太後的影響下,孝文帝自幼信奉佛法,親政之後,他深研佛教義理,與高僧交往密切,在平城和洛陽興造佛寺,招攬高僧,全面制定僧制,促進佛教有序傳播,使平城和洛陽先後成為佛教中心。

遷都洛陽時,“代都(指平城)僧徒與都俱遷”,其中有一位著名的印度和尚,叫做跋陀(即佛陀),此人“有道業,深為高祖(即孝文帝)所敬信”。

跋陀“性愛幽棲”,嫌洛陽太吵鬧,“屢往嵩嶽,高謝人世”,於是孝文帝下令在少室山為他建造了一座寺廟,因位於少室山下密林中,名之為“少林”,此即今天的少林寺。

孝文帝另一開創,是下令在伊闕開鑿古陽洞,後來北魏皇帝、大臣在這裏大舉開山造像,是為龍門石窟。

我的同事齊岸民、於茂世先後專題寫過少林寺和龍門石窟,這裏不再多說。

永寧寺塔千年無匹

孝文帝之後,“佛法經像,盛於洛陽”,盛名之下,亞洲各地的和尚“鹹來輻湊,負錫持經,適茲樂土”。外國和尚來得太多了,宣武帝不得不專門給他們建造了永明寺。這寺有房舍1000多間,最多時住了外國和尚3000多人。有學者認為,這些人可能不全是和尚,還有景教(基督教教派)傳教士等,當時的洛陽人分不清楚,一概稱之為外國和尚。

但此後洛陽佛教的發展過熱、過快,呈現狂熱乃至瘋狂。孝文帝好佛,但主要推重佛教義理,對佛教發展進行了理性的限制和管理。在他之後,宣武帝、胡太後、孝明帝等“皆好佛法”,但他們沒有孝文帝的遠見和理性,從崇佛逐漸演變為“佞佛”,佛教信仰漸趨狂熱,如《洛陽伽藍記》所說,“逮光宅嵩洛,篤信彌繁,法教逾盛,王侯貴臣,棄象馬如脫履,庶士豪家,舍資財若遺跡”。大家夥兒將家財視若敝屣,隨時無條件捐建寺廟,“於是昭提櫛比。寶塔駢羅,爭寫天下之姿,競摹山中之影。寶剎與靈臺比高,廣殿與阿房等狀”。估計北魏GDP很大一部分成為佛教基金,寺廟越來越輝煌,無與倫比的永寧寺和永寧寺塔,即是這種背景的產物。

“永寧”一詞,似源自《尚書》“其寧唯永”之句,表達祈願長久、安寧之意。獻文帝拓跋弘曾在平城興建永寧寺,“構七級浮屠,高三百余尺,基架博敞,為天下第一”。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初,就規劃在洛陽城再建永寧寺,並預留了建設用地,“城內唯擬一永寧寺地,郭內唯擬尼寺一所,余悉在城郭之外”。由此看出,永寧寺註定不僅是宗教場所,也具有不同尋常的政治象征意義。

永寧寺最終興建,是在孝文帝去世後十多年的事。公元516年,宣武帝撒手人寰,他兒子元詡即位,此時元詡年僅7歲,他的母親“臨朝稱制”,是為胡太後(也稱靈太後),成為又一位深刻影響北魏歷史的女性。當時的洛陽城,已經形成王公貴族競相禮佛的狂潮,胡太後執政之初,就不顧大臣反對,決意不惜財力、物力、人力興建永寧寺。

考古發掘表明,永寧寺是一長方形院落,四面有墻,各開一門,南門、木塔、佛殿等主要建築形成自南向北的中軸線,其建築格局以佛塔為主,以佛殿為輔,體現早期佛寺的典型布局。

寺內北部的佛殿,“形如太極殿”。太極殿是北魏皇宮的“金鑾殿”,是皇宮內體量最大、最具皇權意義的建築,佛殿能與之仿佛,足見其建築規模之大。據記載,殿內供奉“丈八金像一軀、中長金像十軀、繡珠像三軀、金織成像五軀、玉像二軀”,如此,僅大型佛像就達21尊,並且“作功奇巧,冠於當世”。

更讓人震驚的,是永寧寺塔——中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木塔。據記載,木塔建成後,太後不顧眾臣諫阻,攜小皇帝登上100多米的高塔,“視宮中如掌內,臨京師若家庭”。

見過這座寶塔的人,均極力稱道,“佛事精妙,不可思議。繡柱金鋪,駭人心目。至於高風永夜,寶鐸和鳴,鏗鏘之聲聞及十余裏”。此塔建成後,菩提達摩正好來到洛陽,看見永寧寺塔,“合掌連日”,贊嘆“實是神功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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